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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火书院 > 方辰童朗 > 第75章 我们
 
三月的尼斯虽不谈不上寒冷,但入夜之后气温终究也才十来度,正式乍暖还寒的时候。

此刻,方辰穿着毛衣、围着围巾,正被童朗牵着在汹涌的人潮里左突右进。

狂欢节只剩最后两天了,他们来得太晚,没能赶上开幕那周的花车□□。因此在婚礼结束后,趁着还有两天时间,童朗便带着她在小城里转了几圈,也算来过一回。

白天,他们沿着海边公路开车兜风、游老城、逛花市;夜里,两人则手牵手,边看灯光秀,边感受着这欢快又热烈的嘉年华。

听说今天晚上有烟火表演,方辰早早吃完饭就拉着童朗跑了出来。

“咱们看看烟火就回去的,你背这么大个包做什么 ?”看着方辰挎着的那个鼓囊囊的单肩包,童朗有点疑惑。

“我……带伞了!万一下雨了呢?”

睁着眼睛说瞎话,她很擅长。

“哦。”童朗点了点头,将她的手握了握。

因着之前的恐/怖/袭/击事件,尼斯市政府这两年在重大活动安保上的投入也越来越大。所以虽然他们所在的这条街上游客众多,但整体秩序还算不错。

正是因为这样,前方那团聚集的人群就格外显眼。

方辰当时就拉着童朗过去了。

“哇!居然是在求婚!”她有些夸张地喊,“好浪漫!真幸福!”

人群中间,一名美丽的棕发姑娘正面对着那个单膝跪地的金发男子掩面而泣。男人将手中的戒指取出,拉着姑娘的手将指环轻轻套上。

情人拥吻,看客欢呼。

童朗挑眉:“你以前不是说最烦这种当众求婚的戏码么?”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哦。”

一片喧闹下,童朗面沉如水,仿佛抽离到了另一个空间;方辰则偷偷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深呼吸,深呼吸……她要干大事,她不能紧张。

看完热闹的两人各怀心事,一路上谁都没有主动开口说话。

方辰心里有事,步子自然就慢了点。待她抬头,才发现自己跟着男人走着走着,就踱到了海的边上,路的尽头。

烟花在天上绽放,也在海里绽放,在人们的眼里绽放,也在情人的心上绽放。

方辰抬起头,看着花火投射在童朗脸上那忽暗忽明、色彩变幻的眩光,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神,道:

“那什么,你、你把眼睛闭一会儿。”

童朗略微垂首,在她的脸上扫了一眼,轻轻笑了下便照做了。

随着有些发颤的声音,姑娘伸出小手,扯了扯他的袖口:“睁开吧。”

男人睁眼,愣住:方辰的头顶上,已经被戴上了一袭长过肩膀的白色头纱。

“你……”

“你先听我说!”方辰抬手理了理被弄得有点乱的头发,又抚了抚头纱,道:“我之前和你说,你站在原地不用动,那一百步我都自己能走完。但其实……我只走了九十九步,就到你跟前了。”

“在今天,我想把这最后一步也走了,我……想走进你的心里,你的生命里。然后,咱们就再也不分开。”

“肉肉,我们结婚吧。”

方辰第三次对男人说出这句话。换来的,却依然是沉默。

有眼尖的游客围了过来。人群慢慢聚集,交谈声、低呼声、烟火声、海浪声……这些声波像丝线,织成了一张厚实的大网,罩在了方辰的身上。

她觉得呼吸困难,好像下一秒就要倒下。

但最终,方辰还是将手摊开,一对戒指正安安静静地躺在那儿——小小的戒圈上没有钻石,也没有多余的装饰,简单又纯粹。

就像她的心。

“你……能不能帮个忙,给我戴上?”

方辰声音发颤,她眨着眼睛,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

烟火倒映在方辰的眸中,让童朗想起了小时侯在美兰苑里的那段日子:也许自己和方辰的缘分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定了下来,在他不经事、亦不怕事的时候,就定了下来。

可他的懦弱与自以为是,蹉跎掉了整整十年的岁月——童朗做错太多,错过太多——所以这最后一步,必须由他自己来走完。

童朗伸手将方辰的手掌包了回去:“我……”

可男人话没说完,手就被人甩开。

方辰一把扯下自己头上的白纱,抬脚就要逃离这个让她既尴尬又伤心的鬼地方。可才转身,她的手就被人拉住了。

“真是个急性子。”

童朗将方辰的身体掰正,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女人呆住,他却笑了。

从方辰手中取过头纱,童朗耐心地帮她戴正,然后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小盒子,退后一步,单膝跪地:

“方辰,嫁给我吧。”

迷迷糊糊地被戴上了戒指,又迷迷糊糊地被人抱住,直到耳朵那片喧嚣被童朗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声取代,方辰才稍微回了点神过来。

“你、你怎么不早说啊……我觉得我好傻……”

“你不傻。”童朗将下巴搁在她头顶上,语带笑意:“不过你以后要记住,男人的事,得留给男人来做。”

方辰嗯了一声,抬手看了看指上那枚金戒指:“这个……你什么时候拿手上的?”

“除夕夜里。”

“那么早!”女人抬头瞪了瞪眼睛,“你蓄谋已久!”

“这叫有备无患。”

方辰气得拿拳头砸着童朗的胸口:“你也真是沉得住气,半点风声不露,害我出丑……”

童朗一把制住她的腕子:“我只是开不了口。”

“为什么?怕我拒绝你?”

“怕你答应。”

也不知是谁先叹了口气,两人拥抱在一起,久久都没再言语。

回去的路上,童朗和方辰十指紧扣,并肩从一弯明月走向另一弯明月,从一团烟火走向另一团烟火,从一味人间跨入另一味人间。

在尼斯这个寻常的春夜,海风习习,浪涛声声,童朗和方辰躺在松软的床上,紧紧相拥分享着彼此的心跳,不带一丝欲望。

“完全睡不着呢。”方辰在男人怀中把自己团成一团。

“那就聊聊天?”

“嗯……肉肉,你这十年有没有后悔过啊?”

“有。很多次。”童朗说着吻了吻女人的额头,“每天都在不间断地后悔,但一冒出后悔的念头就又觉得自己太软弱,然后又开始后悔自己的软弱……这种感觉循环往复,怎么说呢?有点像定义域为R的周期函数,不过,还好那个T不是一辈子……”

听到这儿,方辰赶紧捂住他的嘴:“别提函数,求你了。”

童朗笑着说好,然后两人便不出声了——他们在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当年那颗画不出来的“心”,一齐在心里笑对方傻。

良久,方辰轻叹出声:“肉肉,我们分开的日子……已经比在一起的时间都长了呢。”

男人紧了紧自己的手臂,似嗟似叹地来了一句:

“不,我们从来都没分开过……”

第二天清晨,童朗借着窗外微弱的天光,执着方辰戴着戒指的那只手细细打量:在自己以为这辈子就要残缺到底的时候,在自己都要屈服于晦暗人生的时候,在自己都要放弃自己的时候,方辰就这么带着一腔孤勇奔了过来,不容拒绝,不留后路。

我和你,他和她,终于变成了我们——童朗觉得自己还是幸运的。

因为方辰在巴黎的课业还有小半年才能完成,童朗便将两人其他几个住处的一应物事都搬到了这幢见证了他们远征一般的爱情的小楼里。

他想,这回自己终于能把一栋房子称作为“家”了。

叔本华、顾城、乔治·奥威尔、加西亚·马奎斯、李娟、王小波……方辰一边收拾着童朗从16区蒋家大宅里打包来的书籍,一边在心里感叹:自己和童朗的书单居然毫无二致!

诚如这人所言,他们两哪怕隔着大陆天堑,哪怕误了沧海桑田,在某些层面上来说都从来都没分开过。

方辰和童朗都是迷失于感情与理智中的流浪者;他们都在这俗世凡尘中学着尽力地保持理性,保留感性;他们对人生和宇宙万物都悲观而充满悲悯,但同时也深爱着这个世界。

还好这个世界是如此温柔,爱他们,爱你们,也爱我们。

幸福让人变得柔软宽和。于是方辰听从了童朗的建议,选择在内心彻底与过去的岁月和自己和解。她放下芥蒂,在第一时间告知邢江来与秦月白他们订婚的消息,以及童朗的身体状况。

听完方辰的叙述,邢江来在电话那头长久的沉默。半晌,他才长叹一声道:“起码要让那孩子来家里吃个饭,让我们好好瞧瞧,再谈其他。”

“那是自然。”方辰感激于舅舅这次的退让与宽仁,“毕竟您和舅妈都是我的娘家人。于情于理,婚前我都要带着童朗来这一趟的。”

邢江来心底那最后一丝防线,终究被“娘家人”三个字击垮。挂掉电话,男人红着眼,对着妻子无奈笑了笑:

“哎……嫁姑娘的感觉,还真是不好受啊……”

午夜时分,终于从应酬中脱身的邢觉非得空看了眼手机。他点开消息,然后迅速摁掉——哪怕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真正面对的那刻依然是痛得措手不及。

回国前剩下的日子过得飞快。

虽然蒋邦达已经尽量少安排童朗出差了,但他作为公司副总仍是需要满世界到处飞,方辰也依旧是三不五时地在工作室通宵达旦;两人虽没能做到完全的朝夕相处,但无名指上的小小戒圈却已将他们的心紧紧地箍在了一处,哪怕相隔千山万水,也能分享天涯共此时的缱绻柔情。

三月底的某个夜晚,方辰从创作中抽身,伸着懒腰走到工作室的阳台上。

她最近在做的项目依然是和赵旬合作,为他一部再版的小说重新绘制插图——小说讲述了南洋华侨与故土亲人之间长达七十余年的纠葛羁绊、爱恨情仇,故事架构恢弘而充满细节,十分引人入胜。

为了让自己的画面配得上赵旬的文字,方辰这段时间颇费了些功夫,在工作室连熬了好几个通宵,惹得童朗都假模假样地吃起了干醋。

想到这人佯怒时的幼稚样子,方辰笑了笑,给正在德国出差的他拨了个电话过去。

看到来电人姓名,童朗对着身边的合作伙伴举了举杯,避到了宴会厅外的露台。

“肉肉……”

他想装作生气,却被听筒那边的女人的一声呼唤直接打败。清了清嗓子,他的语调中不自觉就带上了几分笑意:

“今天在忙什么?下午打电话你也不接,这会儿倒是舍得想起我了。”

这天是农历十六,月亮正圆。方辰抬头看了眼夜空,笑道:

“月亮忙着阴晴圆缺,我忙着悲欢离合呢。”

虽然知道她口中的悲欢离合多半是指的创作,但童朗还是放缓了语速,轻声道:

“方辰,我们俩这辈子有且只有一次离别。但它还远着呢。”

“嗯,远着呢。”

沉默地看着那轮共此时的明月,两个人安静地听着对方的呼吸声——这一世,有且只有死亡,才能将“我们”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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