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山有新情况——“山棒带了好多人去斑竹园，在山上住了一晚上，解放前那里据说是庄园的一个库房。”
“挖出啥子没有？”“啥子都没有。”果然去挖了，王爻觉得好笑又痛恨。“他们这样要不得，随便乱挖，没人管吗？”“哪个管，别人又不晓得他们干啥，对外就说带人旅行露营，晚上悄悄整。”也是，哪个管这破事。不过，王爻晓得他们纯粹就是乱挖，挖不出啥名堂来，即或地下真有，也更应该在老庄园里，但那里是不准随便动的。
爻爸也要挖宝。
王爻家老屋外面街道又要翻修，爻爸说王爻爷爷好像在那里埋的有东西。“好久说的？”爻妈忍俊不禁地问，“还在世时说过。”呵呵，好吧，老人要娱乐锻炼一下也好，王爻周末回老家，施工队进场时，几个人眼巴巴地守着，石块泥巴翻腾，啥都没有，爻爸一脸的失望。
回来了，正好把上次开头的留守儿童采访做完，除了兰兰，还有个叫娟娟的情况差不多，才九岁，父母都在山东当民工，就她跟着婆婆在老家。王爻去时，她婆婆正害病，睡在床上，屋里除了床，就只有几张脏兮兮的桌子板凳，家电一个都没有。她婆婆不放心地连问了王爻几遍“做啥子？”张大爷在旁边解释：“成都来的记者，采访，不怕的，说嘛。”娟娟在旁边木讷地坐着，王爻让她先去屋外，当着面揭她伤疤要不得。
老人沉默了一会，终于肯讲了，也一样，长达两年。“狗日的！”王爻又当着人开骂了，“那个畜牲老师呢？”“调起走了，早就没在这里了。”张大爷无奈地说。“到哪里去了？”“县上，说是哪个局里的啥子主任。”“咋不去告他们？”听到这一句，娟娟婆婆重重地呻吟了一声，刘大爷弯腰扣了下鞋子上的泥巴，盯了王爻一眼，摇摇头说：“到哪里去告？她这屋里人都没得，一个老太婆，没权没势。”“给娟娟妈老汉说啊。”张大爷拉长语调叹口气：“告也不得行哦。”好吧，王爻不说了。
“我要把这个写出来，在媒体上曝光。”何山一听，愣了一下，赶紧劝王爻：“你还是莫写，他们要找你麻烦。”“怕个求，他们来嘛。”王爻一声吼，十多年前他揭秘回收油地沟油的劲又上来了，他才不得虚这些恶人。“还是注意安全，既然他们干了事都不得遭，背后肯定有人罩着他。”王爻平静了些，“我写嘛，肯定要把文字处理下，不得那么直接点名道姓。你帮我打听下这个人现在具体在干啥子？”王爻决定先摸下他的背景。
“老王，智慧旅游你熟吗？”王爻正从张大爷家院坝里下到公路上，闪哥在微信上发语音给他，“在啊，我专门做这个的。”电话立即过来了：“是这样，我要去西藏谈一个文旅项目，对方县上在大力推智慧旅游，跟市里分管领导也提过。想找个信得过的一起去。”“好，可以。”王爻两秒钟就给他确认。
“可以去一下，之前也有接触过那边……我们配合你朋友嘛。”听到王爻请示，高总这次没有说他有资源了，很爽快地动员王爻赶紧去。
王爻有点激动，好多年前就想去西藏，但都因各种原因没去成，这完全没准备时突然就要进藏了，而且是冬天。漫天飞雪的雪域高原，神山静穆，朝圣者一步一磕长头……
不过，这阵子身体状态不太好，这么直接从四百米升到四千多米会不会高反？他担心。同学轻松地安慰他：“没事，只是当晚最好别洗澡，多做深呼吸，动作慢点。”他在西藏当兵二十多年，有发言权。“要不要吃点红景天，到了再吃点牦牛肉适应水土？”他呵呵一笑，“没必要，放松些，只是注意别感冒，千万不能感冒！高原感冒很危险，搞不好就成肺气肿……一次肺气肿以后再去每次都要肺气肿！”
明早六点半的飞机，本说晚上八九点就早点睡，结果晚上十点半时，设计师还在微信上跟王爻扯皮，他不想做王爻安排的工作，方案要上案例图片，他也说没有，“找个示意图嘛。”“找不到。”遇上脑子一根筋的人，真是肺都要气炸，拧了好久他总算勉强同意了，王爻气鼓气胀地睡下时，已经十二点多了。
三点半起来，收拾东西赶到机场时，王爻眼睛都还睁不开。“这样会不会高反哦？”
一路正常，王爻慢慢放心了。
飞机落地，一股压力突然扑上来，胸部瞬间好像被围上了铁桶，飞机慢慢滑动、停下，王爻开始明显感到出状况了：呼吸吃力、胸部憋闷，耳朵像被人“双峰贯耳”后嗡嗡作响。王爻一下紧张起来，舱门打开，一股看不见的外力突然从四周包抄过来，明显地挤压着王爻的胸部，他的心脏以两倍的速度快跳起来。“得赶紧吸氧！”他意识到后，在到达大厅里四处寻找氧气罐，找了一圈都没发现，一回头，看见闪哥正撑着门框，脸色灰白，“有点恼火。”他吃力地挤了几个字，王爻赶紧找了个空位扶他坐下休息，又忙着去给他找开水，洗手间外没有，他折回来跑另一头机场工作室，也没有。
咋整？
老闪咬着牙站起来说：“接机的人来了。”两个人忙忙地提包出去，找到那辆白色越野车，县领导的司机伸出手朝他们晃。路很好，但弯道真多，上下坡也多，车开得飞快，王爻胸闷加堵，太阳穴和头两侧开始一跳一跳地疼，像颈椎炎发作的症状。后座晃得凶，他拉起安全带，却一直找不到扣子。司机点燃了烟，王爻一闻就更闷，差点就吐了，还不时地咳嗽。
车窗外一色苍黄，山的轮廓一点都不好看，没有雪，王爻有点失望。转过几个大弯，车停下，司机去路边乱石堆上撒尿，浑黄的江水在下面河谷里奔腾。王爻努力做深呼吸，头晕、胸闷、腿发软却一点没减轻。前面岩壁上有大手印，风化得严重，找了很久才看见，他拍了图发给小贝，“你们做的大手印文创。”“呀，好模糊。”“是啊，日晒雨淋风刮的，照片上都是骗人的。”
土坝子里搭着草棚，横竖几张桌子板凳，地上堆着……一堆西瓜，确认，真是西瓜！十二月份居然还有西瓜！
司机吆喝了两声，棚子后面钻出一个穿藏服的女人，说的却是汉语，“买嘛，自己选还是我选？”“你帮到选一下嘛。”“好呢。”她很快选了一个抱出来，当面划了，红瓤黑籽，色彩比成都的西瓜鲜艳，咬一口，冰凉凉，吃着吃着，王爻觉得味道有点怪，但人难受不想说话，司机嚷开了：“瓜是烂的。”她看了看，另外换了一个来。
正吃，司机电话响了，他叽里呱啦地讲了一长串，像汉语又像藏语，一说完就转头喊：“快点吃，要开会，在等我们。”一边张大嘴飞快地啃了几口瓜，还没吃完就扔下，急急地喊老板收钱，闪哥争着给，他抢先付了。
司机发动车子，又猛地吸了几口烟，扔了。一个磕长头的从窗外闪过，王爻赶紧回望，那背影头发蓬乱，趴下去，伸开，又起来。闪哥问：“他要去哪？”“去拉萨。”车速比刚才快了差不多一倍，一会下坡一会转弯，后排抖得更厉害，王爻抓紧扶手和座椅，闭上眼睛养神。
慢慢看到楼房了，车七拐八弯，停在一栋楼下，一个皮肤黑黑的中年卷发男士立在外面，司机赶紧上前汇报，他边跟闪哥和王爻握手边责怪司机：“等你好久了，常委开重要会，你还跑去玩。”原来是县长。
县长前头走得飞快，闪哥不时回头叫王爻快些，王爻用力小跑追上，走近大厅，大门两侧挂着市委、市府的牌子。进电梯上楼，见到的人都跟县长打招呼。办公室门口牌子有旅游局的，有秘书长办公室的，真没想到要赶来参加重要会议。
王爻眯缝着眼听他们发言，远处，灿烂的阳光下，楼房依着枯黄的山峦逐级而上，好像内地一个乡镇。
一个大木门敞开着，王爻从没见过这么大的会议室，中间至少二十米长的会议桌，两边排列着长条桌和木椅，尽头位置上方挂着巨大的领导人的照片，这边的墙上是硕大的LED屏幕，桌上每个位置前都放着小话筒，小盒子里装着削好了的铅笔，面前整齐地放着稿纸，居然椅子腿都是包了的。县长就在门口坐，有人招呼他坐到第一排中间去，工作人员在调校电脑和投影仪、麦克风，闪哥拿了U盘插到电脑上，做好准备。
王爻努力睁开眼看了他一眼，替他捏把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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